補記,2012,4月底。


日帆朵見證了屋子被吞沒的過程,像是那部電影「明天過後」。


無風無動,寂靜之中呼吸也不剩。
倏然、鈴鐺聲不止。
黑小丑咧開笑靨,彷彿吊了鋼索,修長的身子輕巧浮空。
只餘下捲翹的黑鞋尖點地。

就從那一點開始,結冰。

速度極快。
劈啪作響的雪白邊際朝四面八方奔去,衝過的範圍不一會兒就凝結了。
好美。
但是。好恐怖。完全不帶溫度的。又冷又刺的。
朝這裡衝過來了!


日帆朵緊緊抱著棉花糖,用力閉上眼睛。


沒有結凍。不冷。
她遲疑地睜開藍眼眸,左右轉頭看客廳,發愣。
除了她所在的高腳椅之外,視線所及全是一片讓小女孩著迷的晶瑩閃亮。

凝結之後不是冰,是鏡子。

鏡子做的地板、鏡子做的天花板、鏡子做的燈、鏡子做的桌子、鏡子做的椅子。
細緻如,鏡子做的杯子、鏡子做的湯匙、鏡子做的花朵。
全部的物品都和原本一模一樣,活像是童話中穿入鏡面後的相對世界。
一絲絲些微透入的陽光,隨即在鏡子的世界裡反射反射再反射,使得最微小之處也璀璨閃爍著。

「吶、那張高腳椅果然被施了魔法嗎。」
絲毫不見疲態,他依舊神色輕佻,一個飽滿而魅惑的笑容,口氣厭懶。
「不完美的作品,真討厭啊。」

「好多日帆朵、好多棉花糖...。」
微張著嘴,高腳椅上的女孩蜷著指尖,既驚訝又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臉蛋映照在一切不該映照的物品上。
「好多戲哥哥...。」

戲報以一笑。不帶任何心意的溫柔一笑。
他一手懶散地壓著小丑帽,盈盈落下。
叮鈴。
猛然,將指尖,指向,一慣被榎的烏黑之氣掌控的甬道。
劈啪聲再度大作,如雪白冰龍竄去,所經之處因吐息而冰凍。
鏡的領域像是切豆腐一樣,輕而易舉的切開那片黑暗,沿著地面、牆壁、天花板,一路覆蓋拓展。
直到日帆朵再也看不見的盡頭。

她擔憂地看著被鏡面掩蓋的,通道裡的所有房門。
包括那扇黑色的門。
連門在哪裡都看不到了,整條通道只剩上下左右完整的大片鏡面。
「戲哥哥,榎會...進不去房間的。」

「關我什麼事?」
瞬間回答的語氣粗劣。
而後一秒,戲彎起親切的眉眼,歪頭雅笑。
「嘛、換成是那傢伙的話會這樣回答吧?
我人很好的。他要是想回來,自然會讓他有辦法進去。」

「...。」

「然後、妳有點礙事,可以麻煩妳稍微,睡一下嗎。」
黑小丑的身影瞬間出現在她眼前,對她豔麗淺笑。


---


全展開的鏡屋。


---


「好慢啊。
都刻意做得這麼過份了,還以為妳再也不會醒來了呢。」
像是魔物在自己的巢穴一般愜意,
安靜的鏡形大廳中央,閉著眼睛的黑小丑懶散地仰靠在沙發上。
漫不經心、逐字拖拖拉拉用鼻腔說話的方式。

過了幾秒,才是踩在鏡面上的細碎足音。
大廳內瞬間變得鮮紅,大大小小的鏡中全是SHADOW紅色身影。
沁涼舒適的嗓音,讓過多的紅依然發冷。

「熟睡了。」

簡潔如她。


---


戲已經不再守門。

門口有一位鏡子做成的女孩。
我沒辦法對她做出太多形容,她沒有色彩、沒有表情、沒有習慣動作。
長頭髮、臉蛋精緻、簡單的上衣短裙。
全部都是鏡子做的。

戲只對她下了最簡單的命令。
違心、客氣、有禮貌。

於是再也和我的大腦或情緒無關了。
女孩隨時都在變形。
在不同的人眼前,不同的色彩、不同的表情、不同的習慣動作。
和戲在做這件事情時完全不同,因為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我不再感到錯亂、也不再被轟頂的雜音逼瘋。
甚至有時她對誰回應了什麼,我也毫無知覺。
完全符合戲的指令。她身上沒有任何神經聯繫到我的心上。

就算映出的東西很漂亮,鏡子一樣不會加溫。
就算映出的東西很噁心,鏡子一樣不動分毫。

女孩沒有心。沒有名字。沒有腦。沒有情緒。沒有自我。
她只是一面刻成人類形狀的鏡子,永遠不會累,獨立從事著機械式操作。
沒有人在時,無生命般十分安靜。
我試著走過去看她,卻只看見自己的倒影。


---


雖然,我記得戲說過人偶不是他的專長。


---


「所以,那時候我打贏了妳。」
戲露出興味的神情。
隨著眨眼的動作,那繽紛的羽狀睫毛擾人心亂。

「是的。」
SHADOW毫無不滿,也毫無藉口。

「啊、啊。真可惜。」

「?」

「真可惜這麼難得的人生體驗,我竟然一點記憶也沒有啊。」
戲深表遺憾。
再次難測所想地笑了。
「那麼、身體完全恢復了吧。就現在的妳和我,誰會贏?」

SHADOW坐在離他不遠處同一座沙發。
將視線對回他的臉上。認真考慮了片刻。
「我。」

因為是SHADOW,所以完全不像是在說大話。

「哎呀。妳是說,在這裡、我的鏡子領域裡贏我嗎?」
戲挑起眉,輕哼出不當一回事的戲謔笑聲。

「是的。如果獲勝條件是殺掉對方。」
回答仍沒有游移,冷靜且明確。

戲瞇起眼睛。
透出極淡的、和整體和平氣氛違和的一點點氣息。
彎彎嘴角的笑,柔聲。
「不妨試試?」

「嗯。」

SHADOW輕輕靠近。
沒有殺氣、也沒有武器。

戲只是鬆懶坐著任她靠近。
他有完全的自信。
隨時瞬間移動的能力、化身鏡的能力、操縱鏡的能力、讀心的能力、擬態的能力。
無論如何,在鏡的世界裡,他不可能會輸。
不可能。

於是SHADOW靠得更近了些,
她乾淨純直的視線,直勾勾地看進戲的從容神態裡。
只餘一個吐息的間距。
微涼的氣息讓人卻覺得很舒服。

鼻尖對著鼻尖。
她仰起臉,貼上他的唇瓣。

戲總是不正經的黑眼眸,錯愕放大。

也就在即將吻上的那同一個瞬間。
唇與唇之間,停在說話就會觸碰的微小距離。

她說話。

「你輸了。」
SHADOW淡淡動了一下抵住他頸窩的紅刀刃。
從頭到尾表情沒有牽動分毫,她退回原本坐處。

「.............................。」
戲覺得腦袋有一群蜜蜂飛過。
他又多僵了好幾秒。
像是頭很痛一樣緊緊抱著掛滿黑鈴鐺的小丑帽,左右用力搖頭。
遲來的崩潰。
「啊啊啊。不不不。慢、慢著。這、這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失神的吧!」

SHADOW歪頭看他,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啊、不、也不能這麼說。
該說、因為是SHADOW妳、所以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會嚇呆的吧。」

「為什麼?」

「妳竟然還問我為什麼...。」
張嘴詞窮了幾秒。
原來黑小丑也會有失態的表情。
「這種手段,是有女性自覺的人才會使用的吧!」

不對。
這麼仔細想想。
她肯定認為嘴唇碰嘴唇和手碰手,這兩者沒有什麼太大差異。
肯、定!

「尋找弱點,從弱點下手。」
SHADOW完全不受他的情緒干擾,魚貫地簡短陳述。
甚至有點誠懇,像是棋手復盤檢討。
「現在的我已經恢復了,現在的你也是。
你現在是戲。
因為是戲,所以這麼做才有用。請不要找多餘的藉口。」

「我有種想崩潰大哭的衝動...。」

「?」

「總之。
這種方式第二次就不管用了,所以在實戰中已經不能用了!」

「還有其餘弱點。」

「是什麼?」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只要讀妳的心...。」

「?」

「...心裡只有想著,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戲痛苦地抹了一把臉。
全然放棄地往後癱在沙發上。
「天啊。竟然真有這麼表裡如一的傢伙。我徹底輸了。」

「第二次還是會有用的吧。請不要撒謊。」

「...。」
沒料到話題突然轉了回去。
黑小丑這次露出確實驚慌的神情,直覺想迴避對方澄澈的凝視。
然後。
自暴自棄。
「...對不起我承認撒謊了。其實不管幾次都還是很有用Orz。」

而且。短髮也很迷人啊...。


---


戲認真覺得,其實SHADOW有更高招的讀心術。


---


「啊、我對母親大人的愛和對SHADOW的愛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

「別擔心,你們同時落水的話,我會先救您。
那句話好像是這麼說的,
情人再找一個就有了,但是媽媽就只有這麼一個❤」

「......。」我還能說什麼。


---


奇特的氣氛。
和諧卻沒燃起溫度。沒能打從心底的笑。倒也不是虛偽或不快樂。
真的,很奇怪的舒適。

SHADOW對眼前大廳的改變,意外地,既不插手也不過問。
她默許。
於是戲也沒解釋。

是絕對的保護,不攻擊這裡的人就不會受到反射傷害。
維持這裡一切安寧美好是他的職責。

他讓我休息。
他讓我只看得到溫柔的事物。只回應溫柔的事物。

暴躁之氣不存在...。
哪怕動怒了,卻沒有從總是直率沸騰的黑色房門溢出。
走道裡頭,只有安安靜靜的鏡面。

「鏡不可以滲入榎的房間。」她只說了這句。

「嘛、已經二話不說的做過了。」
戲吊兒郎當的神態,滿不在乎。
「鏡全被那個房間瞬間吃掉,成為黑的一部份了唷。真不愧是黑洞啊。」

「別碰惡魔的寶物。別碰惡魔的心臟。」

「知道。知道。」
戲口氣敷衍,伸了個心不在焉的懶腰,眸底思緒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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