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記,2012,2,27。

「大哥哥你是...誰?」
日帆朵微微不安的嗓音從高腳椅上飄下來。
她通常睡得很甜,沒有見識過半夜僅餘小燈的客廳,
用力眨眨眼試圖看清楚眼前緩慢晃動的人影,那氣息不屬於認識的任何一位。

那個人沒有回答。
拖著慢步調的步伐,垂著頭,像在尋找什麼似地。

「不可以唷。大哥哥不屬於這裡。」
日帆朵的聲音太溫柔,像在跟一朵雲或是一段日光說話。
實際上,就連雲或日光也會因此停下來聽她說話的。
而後、會融化。
所有不好的黑點,都會輕飄飄地變成糖。

但是那個男人沒有。

身形一定,之後,
誇張地歪斜著肩膀,費力拖著半邊軀體,用力擺動,往高腳椅走去。
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人類的移動方式,速度也猛然快了起來,
那個人全身散發著飢餓的渴望,轉瞬之間他就兇悍的抓住了高腳椅,喀啦喀啦地想拆掉它。

「咦?」

同時,日帆朵也看見了他的臉。

「SHADOW --- 」
她眼睛瞠得老大,發出難以置信的崩潰哭叫。
手腕上的紅絲線應聲斷裂。

「閉上眼睛。」
清冷的嗓音先到。

句號才結束,犀利的紅刃一閃,
那個侵入者的頭顱直接從側邊飛出,摔落至地板,滾了幾圈。

SHADOW訝異地看著那軀體,在失去腦袋後,依然瘋狂地摳著高腳椅打算往上爬。
縱使如此,她錯愕加上思考的時間還是短得驚人,
空中立刻展開一個紅膜圍成的方塊,將日帆朵收納其中,
同時果決地將武器往旁邊一甩,刀刃散開成絲線,直衝獵物,
如同雷射光束交織成的紅網,頃刻將軀體纏繞緊密。

再施力。

碎裂成片片肉泥血漿。

像是十分習慣這樣的殺戮,方才的動作一氣呵成毫無滯待,
此時才亮起的頂燈,顯得,姍姍來遲。

SHADOW的臉色瞬間變得僵硬。
「...不要睜開眼,直到我說可以。」

釉藍色。

像是工人不小心塗抹太多的濃稠油漆,
從縫隙間黏膩流淌,在地上濺起一窪窪小水灘。
沒有縫隙的地方則像是隔著衣服滲血,不斷地暈染開來,朝周圍毛細現象擴散。

SHADOW低頭發現掌心溼熱沾滿釉藍色的汁液,
再轉向剛剛直接飛出去的頭顱,
在該是臉的地方,釉藍色肉團東一塊西一塊地畸形扭曲,沒有五官。
已經被支解的軀體大概也相去不遠。

整個大廳充滿被污染的氣息。

啪、啪搭。
鞋子毫無意識地踩在水灘上的聲響。

冷眸一瞇,
SHADOW俐落轉身,甩開右手的武士刀,身子也連貫動作地直欺來人。
也因她猝然收手的速度和攻擊一樣俐落,眼前的人才得以活命。
「戲?」

戲披著灰色斗篷垂著頭,急促地呼吸,全身顫抖不已。

屋內侵蝕的速度飛快。
才又過了這短暫一分鐘,
牆上出現更多腫脹怪異的毒瘤,地板方才的小水灘如同巫婆湯藥般冒著泡泡。
空氣、空氣像是有人放了彩色的煙幕,絲絲可見。

SHADOW方才舉起的武士刀向下用力嵌進地板,
她輕微一晃,咬唇撐住漸漸暈眩的身子。
「榎、去找榎...叫他回來...。」

「不要。」
戲聲音尖細冷酷。
灰袍從下端開始急速染成釉藍色,
仰頭,
露出紊亂的同色系眼珠,同色系翹長髮,和一張佈滿釉藍色刺青的顛狂笑臉。
「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該死。」
SHADOW咒罵了一聲,沒有猶豫地重新抽刀。

但是戲更快,
直接從原地消失,瞬間從她身前的半空中,幻成鏡面浮出,
隨著落地的動作,他輕盈地按下SHADOW抽刀的手,
鼻尖對著鼻尖的距離,戲挑起眼眸媚然一笑。

SHADOW像被蜜蜂螫到般,即刻棄下刀往後躍閃了兩大步。

啪啦啦啦啦啦。
原先站立的地方瞬間摜滿尖銳鏡片。

「哈哈好可惜唷,沒抓到、呢♥」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
戲柔滑的嗓音乍然貼在她耳後,纖細的雙手親暱地摟著她的頸。

SHADOW這次犧牲了那頭美麗的長髮,才閃過原本劃在頸動脈的鏡刃。

戲怔怔地看著漫天散落的紅髮絲,讚嘆。
「哇,好美喔。」
爾後他將頭詭異地歪到一側,咧開病態的彎月笑。
髮絲在他的瞪視下,碰到地板之前,硬生生一根接著一根染成釉藍色。
戲張開雙手,歇斯底里地顫著小身子發笑,臉上卻張揚著苛刻惡毒的神情。
「妳就是這裡的保護者?...弱爆了。」

「...。」
SHADOW困擾地皺起眉,未曾預想過戲成為敵人之後會如此難對付。

她短促地將對方掃視一圈。
隨著感染越嚴重,自身就越衰弱。
但是對方正不斷獲取更大力量,甚至超越戲原先的能力。

得速戰速決。

接著迅速評估自身情況。
右手臂舉不起來,無力感漸重,平衡感也...。

無法進行貼身攻擊。

SHADOW垂下眼,左手朝外展開,縱橫紅光線從四面八方往戲的方向包抄。

「欸欸、人家可以聽到,妳在想什麼唷。」
戲定點消失,
從她頂上的天花板出現,垂掛倒吊下一張俏皮的鬼臉。
「這孩子真的好好用,就送給我嘛♥」

他像貓一樣落下,卻又沒落在該落的位置,
一晃出現在SHADOW身後,將鏡刃捅進她背心。

SHADOW感覺到氣息,側身直接讓他深深捅進右手臂裡,
瞬間鮮血四濺,她眉頭也沒皺一下,同時捉住了戲握刀的手,
無數紅光細絲立刻蔓延向上縛住全身。

「哎呀呀,冒昧問一下,為什麼不閃呢?」

「右手臂不能動,所以不需要了。」

「酷!果然是好可怕的個性呢。」
戲咂咂舌,嬉皮笑臉的說話。

SHADOW不多說第二句,抿唇將紅線絞緊,傳來卻是鏡片碎裂的聲響。
戲的形影消失,剩下滿地碎片。

鏡影。

「好膽識。可惜運氣不好,嘻嘻。」
遠後方傳來戲輕佻的說話聲,他興味地在高腳椅下仰望日帆朵。
她被SHADOW用紅色膜守著,是整個大廳唯一沒有受到污染的小範圍。
「欸?這麼細心保護著,所以是最重要的東西吧?好想要喔♥」

釉藍色的水灘已經巨大到必須用跳的才能越過。
一片一片,像群沼澤溼地。
冒著泡泡的水灘像黏土一樣蠕動,底下有什麼要突破而出。

人頭。
像怪物一樣的人頭左一個右一個的浮現,和最初出現的男人差不多。
簡直像是實驗室的失敗品,或是被製造到一半就被遺忘而棄置垃圾場的作品。
他們緩慢地爬出水灘。
身體大多歪七扭八,難以直立行走。

SHADOW張手正要優先採取攻擊。

大門口卻像發生了一場爆炸一樣。

「他媽的,大半夜要老子十萬火急趕回來,還以為是天殺的什麼事情。」
暴躁十足,甚至比平時還更情緒惡劣十倍的嗓音從門口掃來。
不只是聲音,
肆虐的黑鐮刀以榎為中心點,從左自右掀起巨大黑風暴,無差別地將所有波及到的東西斬成兩截,再炸個粉碎。
無論沙發、桌椅、牆壁、燈座...無一倖存。

SHADOW在最後一刻緊急收回所有要放出去的攻擊,
在身前化為盾,才擋下榎殺氣騰騰的一擊。
那些詭異的生物體就沒這麼好運,一個不剩地被支解碎裂。

她用今晚簡直使用額度爆表的訝異神情,盯著出現在門口的人。

榎草草披著黑大衣,頭髮凌亂地散著,顯然是剛從美人相伴的好眠中被惹醒。
黑眸森冷無比,如果那裡頭噴出地獄黑火大概也不會太叫人訝異,
一張臉上寫著心情超差、生人勿近,這幾個大字,
手上突兀地拎著一小團白茸茸的小東西。
「要不是紫說小公主除非無計可施,不然不會讓這東西離身,叫我非回來看看不可...。」
他字字酷寒不悅,瞪了小兔子一眼,隨手拋回高腳椅上。

牠先是落在那個紅膜上,接著慢慢陷落,噗通掉在小女孩懷裡。

「棉花糖!」
一直瑟縮在高腳椅上不敢吭聲的日帆朵,捧住心愛的小兔子往臉上蹭了蹭。
依然乖巧地緊閉著眼睛蜷成一團。

SHADOW淡淡揚起唇。
「更嚴重的污染源回來了。」

隨著榎挾帶脾氣的歸來,大量黑煙開始大口大口的吞掉釉藍色。
從他殺氣凜凜的身上,從跟著躁動的房間,
黑色像是暴民,奔流過後掩蓋掉所有色彩。

戲跪在地上發出呻吟,釉藍色的煙霧從他身上被擠出,
他抽動了兩下,
似乎要因為榎瀰漫整個大廳的氣息改變成新的模樣。

SHADOW在那發生之前,再度用另一個紅膜將他護住。
於是他靜靜在其中陷入沉睡。

「我說SHADOW,這場景似曾相似啊...那女人還在的時候,也有過一次吧。」
他口吻透出幾分焦躁。

「...仍然只有你,不會受到感染。」

「喂、別倒下去啊。」
榎煩躁地瞪著SHADOW從手臂往上感染到頸項的釉藍色。


---


她沒有倒下去。
她撐著身體找到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在房裡大哭的我。

「SHADOW...這場雨、這場雨快把我逼瘋了...。」

失控的我。
壞掉的我。
崩落的我。
腐壞的我。

「妳不能,再創造新個體出來。
甚至,妳還沒能來得及為他們定型,他們就已經出生。
那東西連人也稱不上。」

「可是,這場雨...這場雨真的快把我逼瘋了...妳完全不懂...。」
我只是呢喃著重複類似的語句,沒有力氣用心去解說現況。
哭。拼命哭。
「...這場雨再不停我...已經...。」

變成連自己都討厭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要別人愛我啊。
這麼醜陋。
好醜陋的心,連我自己都不想要了。

我看著自己釉藍色的指甲,有想把它們剁掉的衝動。

一無是處。
一無可取。
沒有哪個優點能勝過別人。
總是不夠好、被丟掉、被淘汰掉。
一下就膩了,對我。每個人都一樣。因為我的那些陽光本來就是拼了命才製造出來的。
是人工的。

我看著自己釉藍色的頭髮,有想把它們拔光的衝動。

我是畸形的。
用盡一切努力,想要看起來很完美。
可是只要一場雨,就能沖掉我所有的偽裝。

我真的不知道怎回事。變得好奇怪。
這是誰、這是我嗎?
怎麼會這麼、這麼、這麼這麼這麼這麼的,討厭啊。
我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不像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像我。
我像個瘋女人,對著身邊沒生命的東西也可以謾罵不已。
怨天尤人地責怪這世界。
其實到頭來根本就是自己不夠好,而且,大概永遠都會是這樣的爛貨。

胸口深處好難受,可不可以直接炸開比較乾脆...。

「戲呢...為什麼沒有替我笑著...。」

「妳的沮喪一流出去,他就完全失去穩定了。」

「可是,我快樂不起來,怎麼辦...。」
終於,我抓著她嚎啕大哭,把臉埋進她體溫很低的懷裡。
「我很努力、很努力想要快樂起來,可是就是快樂不起來。
而我到底又是為什麼,需要因為自己快樂不起來,下意識的跟別人道歉呢。
為什麼啊...。」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拼命的傷害人。
道歉。

最後乾脆在傷害人之前就直接說,我今天不開心,抱歉。

好想被緊緊抱住。
不是我去抱誰,給誰溫暖。
是被緊緊抱住。
想念我們班孩子,想念到想哭,就算我不想被抱,他們還是會天天衝上來抱我。
想念外師好朋友,外國人的擁抱最紮實了。

總是不斷的追逐,不斷的試圖去擁有。
可是只要停止一下下,所有東西都好像飛走了,
因為都是我努力去捏在手中的,不是他們甘願停在我手中的。
只是休息一下下就不見了。
沒有了。
空了。
不管是人、事、物。

我看著自己釉藍色的皮膚,有想把它們剝光的衝動。

怎麼樣做都不夠好...。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專屬於我的人事物,到底...在哪裡。

「SHADOW...SHADOW...
抓住我,我快被雨沖走了,抓住我...我通通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一如往常我向她尋求庇護。
任性地,不管她多累、多倦。

但她什麼也沒再說,沒有責怪也沒有安慰。
只是如我所願的,抓住我。

雨快點停...。


---


大廳此時充滿了黑霧。
和榎每一次情緒氾濫有點類似,不過也許大家都同意這比那釉藍色的病毒好些。

SHADOW扶著牆壁,踉蹌地回到慘不忍睹的戰場。
釉藍色的感染已經蔓延至半個身子。

「...。」

「喂!」
榎敏捷地接住她像木頭一樣直直倒下失去意識的身子,放到上下半截的沙發上。
露出比剛才還煩躁百倍的神情。
環視了一圈已非人類居住的廳室,視線掠過兩個被關在紅色膜裡的小孩,再把視線回到她身上。
「媽的,都要妳別倒下去了,現在是要我怎樣。」


---


「...日帆朵可以睜開眼睛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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