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記,2010,3,13。


雨一直下。


不是小雨,我感到外面的天氣充滿惡意。
像是一個發狂巨人,打算碾碎這個火柴盒城市,碾碎如同螻蟻一樣的我們。

一日、一日、一日一日一日、又一日。

劈哩啪啦的聲音彷彿打在肌膚,刺刺的冷。
雨天的空氣裡有寄生蟲,
沿著屋脊鑽進來,侵入耳脈,還刮著、挖著、朝最深處探求。
擠過甬道。
去了哪裡。
噗通一聲,掉進身體裡一個個因空虛成洞而積水的沼澤,隱匿。
池底的泥濘是我靈魂腐爛的沃土,腥臭卻柔軟。
沾過睫毛上的淺眠。
孵化了什麼。


雨還在下。


把沼澤下成了池塘。
把池塘下成了渾海。
把渾海下成了污濁蔓延的宇宙。


但雨還在下。


把屋簷的瓦礫沖走了。
把天空的星星沖走了。
把棉被的溫暖沖走了。
把糖果的味道沖走了。
把胸腔的氧氣沖走了。

把對昨天的記憶沖走了。
把對明天的期待沖走了。

把所有、所有、所有我知道的正面情緒都沖走了。
剩下潮濕的恐懼和嗚咽聲。


但雨還是拼命下個不停。好像這輩子再也不會停了。


---


「房子外面的世界溶在一起,變成一隻大怪物。
好大好大的怪物。
只剩下這裡,牠要進來了!」
日帆朵細微的顫音在霹靂啪啦的雨聲中搖搖欲墜,
如同一隻誤闖暴風雨的青鳥,努力撐張纖細的翅膀,卻被吹往不願前去的方向。

「日帆朵?」

「怪物把快樂都帶走了。
好可怕。好冷。好難過。好沮喪。好黑。好空。好吵。好寂寞。」

「日帆朵,妳在哪...。」

「不在、不在。日帆朵不在。不要把我也沖走。」
她抱著小兔子縮在客廳最角落的桌子底下,
緊閉眼睛像一團沾濕的白棉花,發抖不已。

「...。」
我把視線投向SHADOW求助。

她蹲在小桌子邊,瞇著紅眼睛,看著日帆朵的模樣好幾秒。
伸出手。
但她並沒有如我預期地摸摸她的頭,或是放緩將她溫柔地抱出來。
她不發一語,
用一個俐落不容抗拒的動作,把日帆朵撈出桌下。

屋內沒有雨,
但離開桌子庇護的瞬間,日帆朵像被無數雨針戳到般打了個大哆嗦。
她張開溼潤的藍眼睛,無助地放聲哭起來。

「噓。」
SHADOW由上而下按住日帆朵的肩胛,
殘忍地不讓她有縮回去的機會,也不給任何安慰。
「手伸直、穿衣服。」

「...?」
日帆朵抽抽噎噎地,
但聽到指令仍像所有在母親面前的孩子一樣,習慣性地向上伸直小手。

往她身上套下的不是讓她溫暖地柔軟衣物。
日帆朵揉揉霧得看不清楚的眼睛,對上那雙和雨天的冷截然不同的寒眸。

SHADOW不再說話,彎身在她跟前,把雨衣一個個扣子扣好。
白色的霧面底色,開著一朵朵水藍色小花。
再大的雨,也沖不走的小花。

戴上雨帽,拉好帽繩。

套上兩腳同款的雨鞋。

日帆朵安靜地像一個扮家家酒的洋娃娃,任人穿戴,漸漸停下眼淚。

最後,拉拉衣領,
SHADOW細心地檢查棉花糖好好收攏在日帆朵雨衣內的胸前口袋。
她重新端詳日帆朵滿是未乾淚痕的臉頰,
再輕柔用指腹將它們一一擦掉。
「妳的任務是負責勇敢去幸福。」


---


穿了雨衣,就不用害怕雨天。


---


日帆朵破啼為笑,穿著雨鞋啪搭啪搭踩過我心間的積水。
不到喜悅,但她像身上不願被沖毀的塑膠花,輕盈地哼著雨天曲調。


而隔日,雨停了。


---


雨天讓我患了重度不安症。
我不確定是這種永無止盡的感受讓我恐懼,還是我只是以為太陽出來就可以照亮些什麼。

躲不開雨天怪物的人是我。
被沖走的人是我。
掩住口鼻,想撕開胸膛放聲大叫的人是我。

被滂沱逼入不會弄濕的角落,成為陰影瓜分的餌食。
苦苦啜泣哀求著雨快點停,卻不明白該向誰乞求。

看不到。
眼前的東西都看不到。


...請撐著傘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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