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記,2009,2,27,晨。

那個永遠帶著笑容的小男孩每天都來探望我。

爬上床舖,屈膝坐在我身邊,
棉被對他而言像片海,幾乎可以把那小小的身軀淹沒。
他有一張天使的臉孔,
總睜著天真的大眼睛,軟軟的聲音問我,
「姊姊,今天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呵。只能躺在這,會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呢?」
出自我口中,不是嘲諷,是溫柔寵溺。
我喜歡這個孩子。
我病奄奄的生活是片焦土,唯有他種出幸福。

...於是他開始講。

耐心又帶著孩子的天真浪漫,告訴我他一天發生的趣事。
而我像是吃了一整天苦澀的藥丸,享受那一口糖,微笑靜靜聽著。
每當這時,時間總善良地,走的緩慢,
在孩子的世界,十分鐘也是很漫長的。

雖然我不確定我還有多少個十分鐘。

「姊姊,妳要給我的兔子縫好了嗎?」
離去前,他總會充滿期待的問。

「還沒呢,因為是很大的兔子哦。」
帶著我溫和的表情,用上我虛弱的嗓音,
說謊。
對著那張對我全然信任的臉龐,
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的,說謊。

「比我還大嗎?」
但他從未懷疑過,也從未停止期待。
只是露出更燦爛的笑容。

「嗯。」
我勾著淺淺的唇角。

他蹦蹦跳跳的離去了。
沒有告訴我他明天會再來,這是我們的默契,不需要說明。
我從他單純的眼眸裡讀到,他跟所有傻氣的孩子一樣,相信總是會有明天...。

實際上,我顫抖的指尖,早已連針線也無法捏起。

就像我不忍告訴他我即將棄他而去,
連自己再也不能完成病前允諾送他的禮物,這項事實,也一併惡劣地隱瞞。

今天告訴他縫了耳朵。
明天告訴他縫了尾巴。
隨著假想的兔子完成度越高,我生命的完成度也越高。
離死亡越近,心卻越平靜。
都知道自己要徹底離開這裡,再也沒機會回來了,那還有什麼好憂慮的呢?

那天終於到來。

我被迫脫離敗壞的肉體,化作一道銀光。

從空中俯視自己的葬禮,
我難以對焦的眸子終於找到那孩子。

在人人哀戚的會場上,
他懷裡吃力揣著一隻陳列於商店櫥窗販售,最大的桃紅色兔子。
掛著如一的笑容,逢人便甜甜地說。
「這是姊姊縫給我的。每一針一線都是呢。姊姊一定是一直藏在這裡陪我哦。」

終究,他跟我一起對他自己徹底撒謊。

一遍一遍說著,一遍一遍聽著。
沒有人戳破。
就連親手將娃娃賣出給他的老闆都沒有。
大家掛著和我當時一樣淺淺的唇角,附和著、配合這個已成事實的謊言。

「呵。」
孩子滿意了,安靜下來。
像要感受什麼,整個人幾乎揉進去地,把臉埋在兔子的毛裡。
抬頭。
照亮的,是像感受到了愛而更幸福的笑臉。

...終於忍不住哭的人,是我。

---

後續劇情,已經接上不同的故事,不想破壞上半段的餘韻,於是不贅述。
黑暗即將吞噬我,而我急迫的搭乘一匹銀馬想逃去天上那邊的世界。
躍上橋不久,
見著類似瑪奇大地圖顯示的隊員數字,知道自己並不孤單。
但是發生了些瑣碎的,因為在乎的人的關係,不愉快的事情。

不久即被電話吵醒。

上半段的故事,劇情完整到讓我印象深刻,像是真的發生過。
情感纖細還沾著水珠的意境,
雖從頭到尾的鋪陳皆緩慢平淡,卻直到醒來都仍帶點鼻酸。
我很少真正多麼喜愛自己的作品,
然而這篇對我來講別有意義,或許因此格外覺得美。

但,連在夢中的哀傷都這麼複雜...該怎麼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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