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記,2008,10,13。
(近來無端浮躁。文字扁平乾枯。姑且就這樣吧。)

天亮。
我面前的床舖空空如也。
睜眼一愣,首先意會過來屋米娃不在。
心中一驚,反射性,猛地起身要尋,
趴了整夜腿酸麻的我,差點和身後那瘦小身影撞滿懷。

屋米娃靜靜地跪坐在我身後兩步,不知等著我多久。
她看來不太健康的小臉,黑眼圈更深了,抿起的小嘴唇乾裂。
縱使差點被我踩到,
她仍然不驚也不動,雙手像捧蛋糕一樣捧著,
那個,毫無裝飾的,黑色盒子。

「......。」
這使我心嚇得陡然漏掉一大拍,連腳麻都忘記。
「妳,妳怎麼進去他的房間的?」

屋米娃沉默地起身。
抱著那盒子,看了我一眼,轉身往門外走。

「喂,屋米娃。」
甩了兩下酸麻的腿,別無選擇地追上去。
她明明是用小孩子的步伐,不急不徐的走,
我卻得用小跑步才能吃力跟上。

莫怪榎曾說過『小巫婆是個陰陽怪氣的傢伙』這種話。
這場景真是陰森極了。
我像是誤跟了提燈籠的鬼,越跟越遠離人間。

她帶著我走入我從未去過的地方,
身邊的景象一步比一步黑,
可無論我怎麼叫喚,屋米娃皆未回頭半分,
最後我終於放棄,用上全副精神緊跟。
我從來不知道,這裡,有這麼多幽暗隱晦的甬道。
連盞姑且照明小燈都沒有。
有時候我只能緊跟著她細碎的腳步聲。

這真的是用我的心蓋起的房子嗎。
如果,獨自在這裡,我肯定會自此迷失於這片黑暗,
再也回不去啊。

有幾分恐懼,但已記不了來時路。

屋米娃用非常快的速度直往前走,
繞過幾間房,熟練地推開啟一扇黑門走入,
眼前展開,矮窄得我必須低頭縮身而行的黑色小通道。
裡面溫度很低,圍繞各種色彩,結冰般的鬼火,
它們如線垂掉般飄動,發出嘶嘶聲,以及同樣繽紛的寒煙。
怯縮了半晌。
眼見屋米娃絲瘦小的身子輕易穿過,毫不停留逕直往前,就要將我扔在這,
一咬牙,
跟著手忙腳亂地鑽過這對我而言太窄小的通道。
再怎麼小心,我仍然撞上許多鬼火,
它們穿過我的身體時,發出淒厲地,要刮破耳膜的哭喊。
回頭一望,
碰過我的鬼火,僵直在空中,持續長達數10秒的尖叫。
這才,猛然墜落,粉碎死亡。
地上留下了一汪又一汪,七彩粉末。

她選定一個橢圓形門,閃身進入。
打開的門後,是往左側躺平延伸的古老階梯,
什麼,這...。
屋米娃舉步站上去的身子,頭朝我腳朝前方,往左上走,整個重力完全改變。
又或者說,這個空間像被捏緊扭轉過,
階梯隨意蔓生,朝不可能的方向滋長,
偌大的空間也扭曲得怪異,不成屋形。

而她走在裡面的小身影,像張新興抽象畫家的明信片。
帶著我繞了一圈又一圈。
轉去墨黑走廊,推開哪個通往下方的階梯,或是穿過某個簾幕。

毫無預警,屋米娃猝然在我身前停下。

她神色驚慌地看著胸前的盒子。
那黑盒子失控地振動,像是想擺脫歹徒的人質。
喀啦。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某項物體要從盒中衝出。
屋米娃抓住它的神態些許狼狽,
我很怕,真的很怕很怕那將要從盒子衝出的東西,會將我們都粉碎吞噬。
我也同樣害怕她會失手將那盒子掉在地上,讓裡面的東西終於失去禁錮。

我想到上次在榎的房間驚鴻一瞥的冰冷記憶。
那陰沉不友善的煙幕,扣住我的內心久久不放。
心臟節奏全亂掉的感受。
單單是站著腿都無法支持。
...顫抖地...往後退了半步...但是...我不能這樣扔下屋米娃走掉。

終於握不住。
她小手力持平衡將盒子放在階梯上。
盒子邊緣,一口氣,溢出大量黑煙。
黑得像未稀釋的墨汁。
若不是它浮在空中,實在一點兒也不像氣體。
停留了一秒。
黑煙快得讓人看不出怎麼變化,
一眨眼,在我們面前化為數十條比手腕粗的黑蛇。
蛇有猩紅的雙眼,全身披滿看似很疼痛的紫色紋路,那些花樣發出滋滋燃燒聲響。
牠們張著雪白的獠牙,一出盒子,就往我的方向飛彈而來。

我驚恐抱頭往地上蹲閃。

它們卻全擦過我,鑽入我身後的牆壁中不見蹤影。
「咦?」
一條接一條,大小不一,但全有著同樣色彩的蛇從盒內不斷湧出。
牠們穿過牆,或者沿著縫隙擠入。

屋米娃越過我,沿著牆摸索。
偏頭思考半晌。
轉身看我。
姿勢像是要從心臟拿出什麼,
雙手在胸前掌心相對合十,左右緩緩拉開,張成一個球形。
輕柔地,
溫暖似燭火光芒,照在她小巧的雙手間。
再定神一看,
原來是一把鮮紅的鑰匙,懸浮在其中不斷打轉。

這個紅我見過。
更正確來說,是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的。
那把鑰匙栩栩如生,卻又好像無法具體摸到。
彷彿用光線構成的,紅色虛像。

「......。」

屋米娃仰頭凝視我的視線執拗,
可說是有點無禮地,雙手伸直,將它塞到我面前,硬是要我收下。
猶豫著該怎麼做,若莽撞伸手去拿,總覺得會撲空。
顯然她現在是不會有多餘的手寫筆記本告訴我該怎麼辦。
見我遲疑,
屋米娃秀眉一橫,用快把我推下樓梯力道,朝我連逼兩步,把雙手往我推送。
逼得我不得不立刻伸出手,
苦惱地,學著她的姿勢,模擬出球型,貼著她的小手,接下那把鑰匙。
似乎這樣是沒錯的,
從近距離我看到鑰匙閃耀得像紅寶石一樣。
它在我的兩個掌心凌空跳舞,沒有落下。

「但是,為什麼...。」

「SHADOW大姐,昨天,在門口看著妳一整晚。」
她橘色的字差點讓我又掉下眼淚。

---

石牆吃了鑰匙。
也吃下我們。

我相信用這個形容詞並不突兀。
它在沒有鑰匙孔的情況下,吸收了把鑰匙,彷彿那是一個萬能通行證。

---

紅色的鑰匙懸在房間的正中央。
溫和地,靜靜給予黑暗光明,讓人覺得很舒適。

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在裡面。

他的黑髮披散一地,
蛇在其中穿繞,鱗片徐徐遊走,紅眼亮得熒熒發光。
詭譎,卻,美麗。
黑蛇纏繞著那具軀體,彷彿要給他溫暖。
牠們仰頭對我排斥地嘶聲。

榎的狀態不像沉睡。
他的眼張著,瞳孔一片死寂。
他的呼吸均勻,規律得,沒有半點多餘起伏。

「...榎。」
我輕喚他的名。
但他對此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情緒往我胸口湧來,使得裡面一陣劇痛。
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只知道難受得我直不起身子。

察覺異樣。

那把紅色鑰匙的光明卻不知極限。
讓人舒適如夜燈,漸漸加強,
如手電筒,如白熾燈,如舞台打光,
接著,越來越加亮,加亮,加亮...
最後,毫無預警地,爆出刺目的不得了的劇烈紅光。

拼命的放射。
像太陽一樣熊熊燃燒,炸出巨大能量。

我覺得很難受,很難受。
「啊...。」
光線交錯雜亂間,抱著頭的同時,
看見屋米娃一面瞇眼抵擋光線,一面指著榎的方向。

他身體被電擊般一震,雙眼突然圓睜暴大。
「...。」
像溺水者被救上岸,
猛吸了一口氣,壓著胸口沒命的嗆咳,
痛苦地弓著身體,五臟六腑打結作嘔,直到吐出一大口黑色汁液。
「哈,哈,哈...。」
像是許久沒呼吸了,瘋狂地喘息。

「榎!」
急忙跑到他身邊蹲下審視。

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迎接他的怒意。
但嚇退我的,
卻是他彷彿並未真的熟睡,若無其事的眼神。

「怎麼,希望我回來了?」
紅光照在他滿身漆黑,如沉睡方醒的魔鬼,只差背後沒有一對揚起的黑翅。
聲音闇啞。
坐起,趴在自己弓起的膝蓋上,身形拉得修長。
披散的髮遮住了他整臉,剩下一雙漆黑眼眸。
狹長地望來。
「幾天了。」
如視線一樣,緩慢慵懶的嗓音。

黑蛇從地面,徐徐爬捲上,覆蓋回他的全身。
偎在肩頭。賴在他心窩。圍繞在他坐懷。
數不清的妖豔紅眼,與滿屋紅光相對。

「十天整。」

「等我養足精神,再來跟妳算這筆帳。」
榎的眼裡黑得可怕。
語氣空洞得像機器人。
我差點以為,我們只喚醒了他的外殼,真正的靈魂早已凍死。

無話可說一樣地閉上唇。
他維持著坐姿仰望,瑰麗鑰匙在房間正上空滴溜溜旋轉。

榎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再來是了然冷笑。
輕巧地往上一指,滿身的蛇轟然散開,往空中衝去。
蛇群像螞蟻搬食物,你推我擠,爭相吞食纏繞那把鑰匙,
我再也不見紅光,只見一圈覆蓋一圈的黑色蠕動。
榎修長的手指再度,無感情一勾,
鑰匙無聲無息地爆炸,夾雜著黑蛇殘骸粉末,像場漆黑的流星雨,墜滿整屋。
他不閃不避,
仰頭迎著那些屍體爆開的黑物,瞇著眼欣賞,
直到房裡再度回歸地窖特有的,陰冷黑暗。

殘餘的黑蛇墜落在地板後。
若著火得不到水,嘶嘶打滾,
痛苦地爬回身邊,一頭鑽他的肌膚,消失無蹤。
榎似乎同樣難受地皺眉,
雙手握拳握得指節泛白,忍受牠們一條尾隨一條,侵入體內。

---

自此。
沒有再多說任何一個字。
紫色的門在我們眼前關上。
濃稠的顏色,如巫婆的湯藥沸騰,冒著一個個滾動的熱泡和煙。
看來恐怖又拒人千里。
光是用眼睛看著,都覺得視線將被灼傷。

緊緊地,充滿防衛地,死閉。

「來找我。我的門只為你一個人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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