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自己也不知道的理由。

    我花了一個金幣買下那個男孩。

    真搞不懂人類的幣值。
    製造出貨幣,拼命的蒐集當作資產,這樣很有安全感?

    從人口販子滴溜溜轉動的雙眼,不難推測這想必是筆可觀的收入。說的也是,現在這紛亂時期應該是什麼都珍貴。我從灰撲撲的街道一路仰頭望去,就連藍天好像也不那麼藍了,人們惶恐的眼神讓天空變得低矮又危險。
    靠近森林的房子幾乎全部淪為殘骸廢墟,倖存的幾間也免費留給野獸居住。雜草和垃圾蔓延於道路上,石頭路面一點一滴被風沙吞噬,終歸黃土一片。僅存不願意搬走的居民,螻蟻般慢慢往市中心集中,一棟棟臨時的草屋和棚子逐個搭起,人們挨著彼此擠成一團生活,共飲井裡盛積的雨水。市集販賣的是爛掉的蔬果、殘破的家當、另外就是小孩。
   
    氣氛真好。

    獨獨少了點血腥味。

    這和我初次來到這個繁榮城市的光景相去甚遠,落魄得多。
城市中心的那個噴泉雕像還在。
    那是個數層樓高的獨角獸雕像,雪白的身體、勻稱的肌肉線條雕刻之精美令人驚豔,但我認為它的美麗不在於此。其實我不太懂人類為什麼總把這種纖細的生物雕刻成前腳架空飛騰的模樣,這具雕像則不同,它姿態寧靜優雅彷彿不受萬物驚擾,修長的腿輕輕彎成一個虔誠的曲線,頸項則是悠揚的,獨角獸悠悠凝望北方,然而心卻眷戀腳下所守護的噴泉不捨離去。
自然我說的是過去光景。
如今這值得同情的生物頸項以上剩下一個俐落的橫切面,身體四處濺上雖然強力沖刷卻無法洗淨的暗紅血跡,四肢仍然美麗守候,至於頭顱則滾落沉在噴泉底部,細緻的角摔落斷裂成三截。

    那是我親手斬斷的。


    男人把捆著男孩雙手的繩子遞到我面前,方便我可以像牽狗一樣的牽走。我避開他的手指,單手接過繩子,右手稍微使勁,繩子立即碎裂、一截一截掉落。
旁邊的民眾發出一陣低聲驚呼,小男孩詫異的撫著手腕,眨了眨寶藍如琉璃的眼睛,仰起沾了泥土污垢的小臉歪頭望我,秀氣的唇瓣微微張開卻沒發出聲音。
    冷冷瞥了群眾一眼,我放開手上斷裂的一截繩子,拉好斗篷,往森林方向走去,這才從我尖尖的雙耳重新聽到人們身後的竊竊私語。
    我對人類的交易方式很不感興趣。
    可是,我這是在做什麼?
    一陣細微的撲通撲通在草地跑步的聲音,令我眉頭一蹙。
   「漂亮的哥哥。」
    一隻溫暖的小手湊向我的右手掌,我想都沒有想就揚手避開。
    小男孩錯愕了一秒,受傷般瞠著大眼看我,滿臉無辜。
    「你敢哭我就殺了你。」我不帶感情的低聲。
    小男孩很快適應我寒氣逼人的眼神,回報我一個美麗單純的笑臉,彎得似月的眸子露出藍藍的眼珠。「不哭。」
    人類的小孩都這麼弱小嗎?矮不隆冬,連我的腰都不到,細皮嫩肉的沒有一點力氣,我看小白兔都還比他堅強些。這東西,眼睛怎麼可以這麼大,快佔了臉的三分之一了吧?我漠然打量他,卻從他的臉上讀到我不能理解的情感,為什麼這樣沒半點防禦力的小東西,看起來這麼一派安心,他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做危險嗎?這可是世上所有動物一生下來就該知道的事情吧!
    麻煩。
    「繩子解開,表示你愛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一定要解釋到這麼基本的東西嗎?「滾吧。」
頭也不回的轉向森林方向,才跨前兩步,又聽到小腳丫在草地上奔跑的聲音。
    「跟著我做什麼?」深呼吸了兩口氣,我停下腳步,失去耐心。
    「想去的地方,跟著你。」聲音乾淨透明,很順耳,可惜文法錯誤。
    他看著我,露出那種我還是難以解讀的神情。
    真是瘋了,明明是個滿臉塵土的小鬼,我竟然會覺得他乾淨無瑕得,連一片樹葉掉在臉上都是種玷汙。
    「隨便你。」懶的多說什麼,我滿臉不屑地哼了聲,轉過頭「你能跟就跟,跟不上就給野獸吃掉。」
    好像得到了獎品,小男孩瞬間綻出一個無限滿足的笑靨,清澈的眼眸再度彎了起來,這使得他宛若娃娃的臉上更添了生命。他了無懼意的真誠望著我,彷彿我極度和善可親。「漂亮哥哥,我喜歡你。」充滿善意。
    兩百五十年來,從未有人這樣跟我說過。
    我怔了一下,扭身往前走。
    突然間我明白我在市集看到他蹲在一群孩子中的瞬間,為什麼我會趨前,買下他。在那個了無生命力的地方,他是唯一發光的事物。我唐唐一個剛毀滅一個城市的魔王,竟然會想出手幫助一個笑起來很蠢的人類小孩。
    後面短腿的在草地上沙沙沙沙很努力的奔跑。
    我嘆了口氣,悄悄放慢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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